随风飘逝：改写作品与合理使用

随风飘逝：改写作品与合理使用*

 诺特

                               冯晓青** 易艳娟***译

 

                                   一、导言

 

哈罗德·拉瑟姆（Harold Latham），发现并出版名著《飘》的麦克米伦出版公司编辑，在他鲜为人知的珍藏版自传[[1]]中提到了他第一次见到玛格丽特·米切尔（Margaret Mitchell）的情景。那是在1935年，拉瑟姆飞往亚特兰大组稿[[2]]，遇到了《亚特兰大日报》杂志的一位编辑，并有幸参加了他为该市一些“文学新星”[[3]]组织的午宴。宴会上，这位编辑告诉拉瑟姆，如果他期望出版一部南部小说，应当看看佩吉·马什（Peggy Marsh）的文章[[4]]。拉瑟姆于是转身问米切尔是否有手稿，米切尔说没有[[5]]。

后来米切尔终于承认有手稿。她在交给拉瑟姆一大叠手稿时[[6]]，却反复否认她写了些东西。拉瑟姆看着手稿——开始的题目是《明天是新的一天》[[7]] ——坚信他得到了真正重要的东西[[8]]。历史证明他做对了。麦克米伦出版公司于1936年出版了《飘》。迄今为止已售出数千万册[[9]]。1939年据此改编的电影获得了第十届奥斯卡奖[[10]]。

与哈罗德·拉瑟姆一样，艾丽斯·兰多尔（Alice Randall）十二岁时第一次阅读《飘》就被其魅力所打动[[11]]。但后来，她发现自己为书中的黑人角色所困扰[[12]]。几年前黑人兰多尔开始着手写一本书，并认为该书是对《飘》的回应。这本取名为《风逝》的书以日记的形式讲述了希娜拉（Cynara）[[13]] 的故事。希娜拉是黑人女奴迈咪（Mammy）[[14]]与她的白人主人[[15]]所生，与斯嘉丽（Scarlett）系同父异母姐妹（兰多尔以一种相当笨拙的后现代主义者的情结称其为“阿瑟（Other）”），曾是雷特·巴特勒（Rhett Butler）的情人（从兰多尔书中极为双关的名字“德特·乔菲尔（Debt Chauffeur）”可知）[[16]]。书中叙述了希娜拉在塔塔（Tata）庄园（与原著中的“塔拉（Tara）庄园”相比稍有改动）度过的青年时代，与德特的结婚和离婚，在欧洲各地旅游以及阿瑟死后从德特手中继承了塔塔庄园的经历[[17]]。

兰多尔的出版商休顿·米弗林（Houghton Mifflin）公司内定该书于2001年6月出版，并在其早期的赠阅本中极力宣扬它是“对《飘》一书有力的反驳，是文学创新领域鼓舞人心的开拓性举措。虽然米切尔的《飘》所描述的内战前美国南部景象是如此深刻地烙印在读者想象当中，故事中的精彩情节却是《飘》一书所错过的。”[[18]]兰多尔与休顿·米弗林公司都未获得在该书中使用《飘》一书或者其部分内容的许可 [[19]]。得知休顿·米弗林公司计划于2001年初出版《风逝》，米切尔资产信托人山信（Suntrust）银行向联邦法院起诉休顿·米弗林公司著作权侵权、商标权侵权及构成佐治亚州法规定的欺骗性商业行为[[20]]。除此之外，米切尔资产信托人还向法院请求一千万美元的损害赔偿金并颁发禁令责令休顿公司停止出版该书或停止发行赠阅本。

美国地区法院法官查理斯·潘诺（Charles Pannell）于同年4月20日批准了米切尔资产信托人提出的预先禁令[[21]]。潘诺法官称该书为“未减弱的盗版 [[22]]”，驳回了休顿公司提出的“兰多尔的书是受保护的模仿作品”的主张。他认定《风逝》一书的创作目的并不是模仿《飘》，而是“为了给原作创造一个续集，并提供兰多尔夫人对战前南部社会评论之机会 [[23]]”。

4月25日，第十一巡回法院驳回了休顿公司立即中止禁令的请求[[24]]。但在一个月后的口头辩论中，该法院发布了一个措辞强硬的命令撤销了禁令[[25]]。随之兰多尔的书得以出版，并在《纽约时报》最受欢迎栏目中连载六周[l1] [[26]]。

兰多尔并非第一个让名著中无声的角色发声的方式改写[[27]]名著的作者[[28]]。琼·里斯（Jean Rhys） 1966年的小说《宽阔的马尾藻海》（Wide Sargasso Sea）即是《简•爱》的延续[l2] 。1971年约翰·加登（John Gardner）出版了《格林德尔》（Grendel），是从一个怪兽的角度讲述的毕沃夫（Beowulf）的更新版本。1991年简·史麦力（Jane Smiley）将《李尔王》置于衣阿华的一个现代农场的背景之上，这便是获得普利策奖的小说《一千亩》。在同一年，汤姆·斯托帕德（Tom Stoppard）通过《哈姆雷特》中两个有名的爱拍马的倒霉蛋的眼光改写了《哈姆雷特》，并制作了喜剧《罗斯克拉兹与古德登斯德死了》（Rosencrantz and Guildenstern Are Dead）。彼特·凯里（Peter Carey）一直认为查理斯·狄更斯的《远大前程》（Great Expectations）一书对罪犯马圭奇（Magwich）不公平，于是[l3] 在1998年出版了《杰克·马格斯》（Jack Maggs），从罪犯的视角改写狄更斯的故事。1999年出版的森纳·杰特·纳斯伦德（Sena Jeter Naslund ）的《阿哈布之妻》（Ahab’s Wife） 描述了梅尔维尔（Melville）海军上尉夫人应该像什么样子。像这样一些作品，“虚构的世界实际已成了现实的世界，一个可以在现实生活中找到原型的世界。小说家们似乎都成了泽立格（Zelig）[l4] ”[[29]]。

这样的创作历程是可能的。因为上面提及的原著被重塑时，均已丧失著作权，进入了公有领域。但对于试图从原著中选取另一个角色再现晚近作品，这类作品在出版过程往往遇到麻烦。[l5] 皮亚·佩拉（Pia Pera）的《罗的日记》（Lo’s Diary）尝试着从堕落少女的角度改写弗拉德米尔·纳伯库（Vladimir Nabokov）的《洛丽塔》（Lolita）。该书不是在风格上[l6] 就是在情节上沿袭原著。纳伯库的资产信托人向法院起诉，控告皮亚侵权。但后来双方协商调解，未进入诉讼程序[[30]]。根据双方的调解约定，[l7] 书出版了，纳伯库的资产信托人得到了该书利润的5%，并由迪米特里·纳伯库为之写序[[31]]。因此当兰多尔写作《风逝》时，适用于改写案件的判例法依然在著作权与第一修正案之间的含糊关系下停滞不前。

围绕兰多尔一书的争议及其所受到媒体的极大关注，在改写的环境下考察合理使用因素时，人们提出来了虚构作品的合法性问题[l8] 。著作权法为那些试图从次要角色或边缘角色的视角重塑已获著作权作品的作者提供了多大的空间？随着著作权向公有领域的不断延伸，合理使用原理怎样允许此种改写行为？本文论证了当合理使用应用到改写背景时，法院应当考虑的是原著已经享受了多久的著作权保护、原著从公众中所获的经济价值有多大，以及这一著作在文学史上占据多大的空间。本文第二部分将讨论合理使用原则的模仿例外，这是大部分改写案件的原则焦点。第三部分将比较《风逝》与《飘》之间的类似之处与不同之处，指出两书之间的主要延续性和兰多尔一书的重大发展。第四部分将讨论这一案件本身的解决方法。第五部分将就法院应当如何从合理使用和第一修正案两方面考虑解决以后的改写案件而提出自己的建议。第六部分是结论。

 

二、改写作品的法律视角